本文作者：赣商律师事务所 王福春、万爱玲、王昱雯、周玉妹 

【摘要】家族财富管理通过基金架构实现资产隔离、流动性与代际传承已成为超高净值人群的核心需求。本文围绕股权代持、S基金接盘与慈善基金三大路径，结合《公司法司法解释三》《慈善法》及私募监管新规，解析法律效力边界与合规操作要点。通过天策实业股权代持无效案、曹德旺股权捐赠等典型案例，揭示代持协议设计、S基金交易尽调及慈善信托税务优化的关键风险。最终提出“离岸-境内”联动架构方案，强调动态合规管理，为家族财富传承提供兼具法律安全性与实务操作性的解决方案。

关键词：家族财富管理、股权代持、S基金、慈善信托、资产隔离、合规架构

 

一、引言：家族财富管理的基金架构革命

在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与财富代际传承需求激增的背景下，家族财富管理正经历从单一资产配置向结构化、合规化、全球化方向的深刻变革。根据《2023中国家族办公室行业白皮书》数据显示，超过80%的超高净值家庭已开始运用基金工具进行财富规划，其中股权架构设计、私募二级市场交易（S基金）及慈善基金成为三大核心路径。这一趋势不仅反映了市场对资产流动性与传承效率的迫切需求，更凸显了法律合规性在财富管理中的决定性作用。

传统家族财富管理往往面临“三重困境”：股权代持的合法性争议、私募股权退出渠道匮乏，以及慈善捐赠的税务优化难题。而现代基金架构通过创新工具组合，正在系统性破解这些痛点。以龙湖集团吴亚军家族信托为例，其通过“离岸信托+S基金接盘+境内慈善基金会”的三维架构，不仅实现了上市公司股权的平稳过渡，更在2023年完成超50亿港元的资产重组，成为亚洲家族财富管理的标杆案例。这一实践揭示：基金工具已从单纯的投资载体，升级为集资产隔离、流动性管理和代际传承于一体的综合解决方案。

然而，伴随监管环境的快速演变，家族财富管理也面临前所未有的合规挑战。2024年《私募投资基金监督管理条例》的修订，对多层嵌套、杠杆比例等作出更严格限制；《慈善法》配套细则的落地，则对股权慈善信托提出穿透披露要求。在此背景下，如何平衡法律风险防控与财富传承效率，成为从业者的核心命题。

本文将从实务视角出发，以股权代持的法律边界、S基金交易架构设计及慈善基金合规路径为切入点，结合最新立法动态与典型案例（如天策实业代持无效案、鲁冠球三农扶志基金等），系统梳理家族财富管理的“基金密码”，为超高净值家庭及专业机构提供兼具创新性与安全性的架构方案。

在(2022)沪74民终289号案中，某家族实际控制人通过员工代持基金份额，后因代持人个人债务导致资产被强制执行。法院援引《民法典》第154条，认定“代持人与债权人恶意串通损害家族利益”，但因未能证明资金实际来源，家族方最终败诉。该案揭示：仅凭代持协议无法对抗善意第三人，必须辅以资金流水、股东会决议等连续性证据。

 

二、股权代持：风险隔离与法律边界

在家族财富管理领域，股权代持作为一种常见的资产持有方式，既可能成为财富保护的"防火墙"，也可能因设计不当而沦为法律纠纷的"重灾区"。近年来，随着监管趋严和司法实践的发展，股权代持的法律边界日益清晰，其风险隔离功能也面临着新的挑战。

（一）股权代持的法律效力：从意思自治到监管红线

我国法律对股权代持采取"原则有效、例外无效"的认定标准。《公司法司法解释（三）》第24条明确规定，有限责任公司的实际出资人与名义出资人订立的代持合同，如无合同法第五十二条规定的情形，人民法院应当认定该合同有效。这一规定确立了商事领域"意思自治优先"的原则，为股权代持提供了基本的法律保障。

然而，在特定领域，股权代持面临着严格限制甚至绝对禁止。以金融行业为例，《保险公司股权管理办法》第8条明确规定："任何单位或者个人不得委托他人或者接受他人委托持有保险公司的股权"。类似规定还见于《商业银行股权管理暂行办法》等金融监管规章。这些特殊领域的禁止性规定，构成了股权代持不可逾越的"监管红线"。

（二）司法实践中的风险警示：天策实业案的启示

2017年最高人民法院审理的天策实业有限公司诉伟杰投资有限公司股权代持纠纷案（（2017）最高法民终529号），堪称股权代持领域的标志性案例。该案中，天策公司委托伟杰公司代持某保险公司股权，后因代持协议履行发生争议。最高人民法院最终认定，该代持协议因违反《保险公司股权管理办法》的强制性规定而无效。

这一判决具有多重警示意义：首先，它确立了金融监管规章在司法裁判中的适用标准，即涉及金融安全等公共利益的监管规定，可能构成《合同法》第52条规定的"强制性规定"；其次，它揭示了代持无效的法律后果——不仅代持协议无法履行，相关股权权益也难以得到保护；最后，该案表明，司法实践对特定领域的股权代持持越来越严格的否定态度。

（三）有效代持架构的设计要点

在允许代持的领域，构建合法有效的代持架构需要系统性的法律设计。结合《民法典》和《公司法》的相关规定，完善的代持方案应当包括以下核心要素：

1.完备的代持协议：除明确双方权利义务外，还需特别约定表决权行使规则、分红机制、股权处置限制等关键条款。实务中，建议附加"显名化触发条件"条款，约定在特定情形下（如名义股东失信）的实际控制人救济路径。

2.配套担保措施：根据《民法典》第443条，实际出资人可通过股权质押等方式强化对代持股权的控制。经过公证的股权质押协议能显著提升实际出资人的权益保障。

3.证据留存体系：包括出资凭证、参与公司管理的证据、其他股东知情的证明等。

4.退出机制设计：应预先规划代持终止时的股权过户方案，包括税务筹划、过半数股东同意程序等。实践中，部分案例采用"渐进式显名"策略，通过表决权委托等方式逐步实现控制权过渡。

（四）新型代持模式的法律探索

随着市场发展，一些创新型的代持安排正在涌现。例如：

1.股权信托式代持：通过信托合同明确各方权利义务，借助《信托法》的财产隔离功能增强代持安全性。某家族办公室采用的"股权信托+代持"双结构，既保持了私密性，又通过监察人制度强化了控制。

2.数字代持凭证：部分区块链企业尝试使用智能合约记录代持关系，虽然目前司法认可度有限，但代表了技术赋能的方向。

3.跨境分层代持：在涉外业务中，通过离岸公司与境内代持人的组合架构实现风险分割。但需特别注意外汇管制和CRS申报要求。

需要强调的是，无论采用何种创新模式，都必须坚守法律底线。

（五）实务建议：构建防御型代持架构

基于最新司法实践和监管动态，我们建议采取"三位一体"的防御型代持策略：

1.事前合规筛查：建立行业禁入清单，严格规避金融、军工等敏感领域；

2.事中动态管理：定期核查代持状态，及时更新配套法律文件；

3.事后救济准备：预设仲裁条款、保全方案等争议解决机制。

股权代持作为家族财富管理的重要工具，其价值在于合法的风险隔离，而非非法的监管规避。只有深入理解法律边界，才能充分发挥其资产保护功能，为家族财富的稳健传承保驾护航。

 

三、S基金接盘：流动性解决方案

在家族财富管理领域，流动性困境一直是制约资产配置效率的关键瓶颈。根据清科研究中心《2023年中国私募股权二级市场白皮书》显示，我国存量私募股权基金规模已突破14万亿元。2024年以来共有809只基金进行了延期，2023年延期的基金更是达到1015只。在这一背景下，SecondaryFund（S基金）作为专门承接私募基金份额的交易平台，正成为破解流动性难题的创新利器。2022年中国S基金交易规模首次突破1000亿元，这一数据充分反映了市场对这一解决方案的迫切需求。

（一）S基金的市场定位与核心功能

S基金的本质是私募股权二级市场的专业做市商，其核心价值在于为LP提供"退出通道"，为GP提供"续命方案"。与传统PE基金相比，S基金具有三大独特优势：

1.风险收益特征优化：通过投资已运作2-3年的基金份额，S基金能够规避"J曲线效应"，实现更快的现金回流。

2.资产组合透明化：标的基金已投项目清晰可查，极大降低了尽职调查难度。

3.交易结构灵活性：既可收购单一LP份额，也可通过接续基金（ContinuationFund）整体承接资产包。2023年某单笔超50亿元的S交易中，买方采用"部分现金+部分Roll-over"的混合对价方式，既满足了卖方的流动性需求，又保留了优质资产的长期增值空间。

（二）S基金交易架构设计要点

1.份额收购模式的法律尽调

成功的S交易始于严谨的法律尽职调查，重点应关注以下方面：

-LP协议关键条款：优先认购权（RightofFirstOffer）、共同出售权（Tag-AlongRights）等限制性条款可能对交易产生实质性障碍。

-出资违约风险：需核查标的基金实缴出资情况，特别关注"CapitalCall"条款。实务中建议设置"EscrowAccount"机制，预留部分交易价款应对潜在出资责任。

-国资监管要求：根据《企业国有资产交易监督管理办法》（32号令），国有LP份额转让原则上需进场交易。但深圳资本集团通过"非公开协议转让+事后备案"方式，受让中集集团29.74%股权完成交易，为特殊情形下的合规操作提供了参考。

2.接续基金的创新实践

接续基金是S基金领域最具创新性的交易模式，其典型架构包括：

[原基金]→[资产包评估]→[新GP/LP组建接续基金]→[延续投资管理]

但需特别注意《私募投资基金监督管理条例》第28条对嵌套层级的限制，实务中可通过"平行基金"结构控制层级数量。

（三）跨境S交易的特殊考量

随着家族资产全球化配置需求增长，跨境S交易呈现爆发态势，其中需特别关注：

外汇管理实操要点：

-交易对价支付需通过"资本项目外汇账户"

-完成交易后20个工作日内办理"境外投资外汇登记"

-利润汇回需提供完税证明

（四）风险防控与交易创新

1.典型风险案例警示

-估值风险：2023年欧洲S基金交易中，平均折扣率已达15%-20%。建议采用"第三方估值+对赌条款"的组合防控措施。

-信息不对称风险：某医疗基金份额交易后，买方发现关键被投企业存在未披露的专利诉讼。实务中应特别关注"卖方陈述与保证条款"的设计。

2.前沿交易模式探索

-结构化S交易：采用"优先-劣后"分级设计，满足不同风险偏好投资者的需求。

-数字化交易平台：星火数据资产登记平台通过区块链实现数据资产（含金融资产）的登记、验证和流转，智能合约自动匹配交易双方并完成权属变更。

（五）实务操作指南

基于最新市场实践，我们建议采取以下操作策略：

1.交易流程标准化：

 

2.关键文档清单：

-标的基金LPA及补充协议

-被投企业最新审计报告

-原GP提供的投资组合报告

-法律意见书（重点关注限制转让条款）

3.定价机制创新：

建议采用"基础价格+价值调整机制"：

-基础价格：基于EBITDA的8-10倍

-调整机制：与被投企业后续业绩挂钩

S基金作为家族财富流动性管理的战略工具，其价值不仅体现在交易本身，更在于为资产组合提供"压力出口"。随着《私募投资基金监督管理条例》实施细则的出台，S基金交易将逐步走向规范化、透明化。建议家族办公室建立专门的S基金投资决策委员会，系统性地把握这一历史性机遇。

 

四、慈善基金：传承与税务优化

（一）慈善基金的财富传承价值

在共同富裕政策导向下，慈善基金正成为家族财富传承的"黄金通道"。2025年民政部数据显示，全国慈善信托备案规模突破85亿元，结构性发生显著变化。慈善基金的核心价值体现在三个维度：

1.社会资本积累：通过设立慈善基金，家族可建立可持续的社会影响力。河仁慈善基金会自2011年至2023年，累计捐赠超过39.5亿元，其品牌价值已转化为曹氏家族的无形资产。

2.代际传承载体：慈善基金可成为培养下一代家族成员责任感的实践平台。

3.资产保护功能：根据《慈善法》第五十二条，慈善财产享有特殊法律保护，不得用于清偿设立人的债务。

（二）股权慈善的创新实践

1.境内股权捐赠路径

《慈善法》第八十六条明确规定了股权捐赠的税收优惠政策：捐赠人可凭股权公允价值享受企业所得税税前扣除。曹德旺向河仁基金会捐赠3亿股福耀玻璃股票（时值35亿元），创造了我国股权慈善的经典案例，其关键操作节点包括：

-估值备案：委托证监会备案的评估机构出具估值报告

-税收筹划：分5年递延确认捐赠支出，实现节税最大化

-经营权安排：通过特殊章程条款保持上市公司控制权稳定

2.慈善信托的架构设计

鲁冠球三农扶志基金采用"基金会+信托"双轨模式：

 

该架构的创新点在于：

-信托公司作为受托人负责资产保值增值

-基金会作为执行人开展慈善活动

-监察人制度确保慈善目的实现

（三）税务优化合规要点

1.税前扣除规则：

-企业捐赠：利润总额12%以内限额扣除（《企业所得税法》第九条）

-个人捐赠：应纳税所得额30%以内扣除（《个人所得税法》第六条）

-特殊政策：疫情防控等特定领域可全额扣除

2.跨境捐赠税务风险：

-外汇登记：大额境外捐赠需办理《涉外收入申报单》

-反避税监管：税务机关可对异常跨境捐赠启动特别纳税调整

3.最新政策动态：

-2024年杭州试点"慈善信托财产登记制度"，不动产、股权等资产可办理慈善用途登记

（四）风险防控实务指南

1.关联交易红线：

-《慈善组织信息公开办法》要求披露所有关联交易

-某教育基金会因以明显低价向关联方出租房产，被民政部处以警告处罚

2.投资范围限制：

-禁止从事高风险投资（《慈善信托管理办法》）

-建议配置：国债（≥30%）+AAA级公司债+公益项目贷款

3.动态合规管理：

 

（五）创新发展趋势

1.数字慈善实践：

-区块链技术实现捐赠溯源

-智能合约自动执行资助条件

2.影响力投资融合：

-采用"财务回报+社会效益"双重考核标准

3.代际治理创新：

-设立青年慈善委员会培养接班人

-采用"捐赠人建议基金"（DAF）模式增强灵活性

慈善基金正在从单纯的捐赠工具升级为综合性的家族治理平台。随着《民法典》将"公序良俗"原则法典化，以及税务稽查系统的智能化升级，家族慈善事业必须坚持"合规先行"的发展理念。建议高净值家庭建立慈善战略的三层架构：短期应急捐赠（10%）、中期项目资助（60%）、长期endowment基金（30%），以此实现社会价值与家族传承的有机统一。

 

五、综合架构设计：离岸与境内协同

在全球化资产配置与本土合规要求双重驱动下，现代家族财富管理已进入"立体化架构"时代。《2024年亚太区家族办公室报告》调查涵盖全球360个家族办公室，76家来自亚太区，其中65%亚太区家族办公室已执行传承计划，有32%的家族办公室将分散投资列为当前投资重点。核心资产与业务仍留境内，形成“离岸投资+境内运营”混合模式。其核心挑战在于跨境法律协同与税务效率平衡。

（一）离岸工具的战略配置

1.BVIVISTA信托的非干预特性：

-允许设立人保留董事任免权

-特别适合上市公司股权管理

2.开曼ELP基金的灵活运用：

 

-实现资金出入境合规通道

（二）境内落地方案关键点

1.CRS申报的穿透管理：

-离岸信托需披露至最终受益人

2.民法典配套衔接：

-遗产管理人制度对离岸信托的影响

-建议设立境内"保护人"角色

（三）动态合规框架

构建三维合规体系：

1.结构维度：控制嵌套层级≤2层

2.时间维度：按季度更新申报信息

3.主体维度：区分投资/消费/慈善账户

成功的综合架构如同精密时计，每个部件都需精准咬合。建议采用"5步验证法"：法律可行性→税务效率→资产保护→家族治理→应急方案。

 

六、结论与建议：构建面向未来的家族财富管理体系

通过对股权代持、S基金和慈善基金的系统分析，我们可以清晰看到中国家族财富管理正呈现三大转型趋势：一是从"隐蔽持有"转向"合规透明"；二是从"被动等待"转向"主动管理"；三是从"单纯捐赠"转向"战略慈善"。

基于实务经验，我们提出三维度解决方案框架：

1.架构设计维度

-采用"核心控股+卫星基金"模式

2.合规管理维度

-建立"监管雷达图"动态监测系统

-重点追踪：私募新规修订、CRS数据交换、慈善组织年报

3.代际传承维度

-设计"能力阶梯"培养计划

建议家族在12个月内完成以下关键动作：

-存量代持协议合规性审查（重点金融类资产）

-配置不低于可投资资产15%的S基金份额

-设立具有税收抵扣效应的慈善载体（建议采用"DAF+信托"复合结构）

未来，随着《金融稳定法》等立法进程推进，只有将法律合规深度融入家族财富基因，才能真正实现基业长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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